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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文学报2019年5月8日之精选稿件

作者: 时间:2019-05-08 点击数:

 

杨柳·约定

杨柳依依,树下,有我们的影子。

——题记

入夜,渐凉。

灯光暗暗的,路很长,很宽。偌大的行路上只有几辆稀稀落落的车辆经过,许是风大,夜空中少了星星,却独留一弯孤月。路上的灯也似出演这场情景剧,一闪一闪的,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也一晃一晃的。如若再来场雨,我不想孤零零地被淋着,但是否会有人为我撑一把伞?在月下、在灯下、在伞下、有两个影子,互相关怀着,回家……

久久做着不愿苏醒的梦,却依是这样的情景再现,或许这已经不再是梦了。

我喜欢春天,不单单是为了这一季的红,却是因为春有这四季独有的绿。春天,乍暖还寒,只一春风袭来,万物复苏,适合春游采风。我知道她不喜欢出门,所以我每次只得粘着她,才能说动她一二,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整整洁洁的她每次都会被我蹭脏。作为我的同桌,成绩优异的她也总能因为我的上课调皮而连累她一起被老师批评扣学分。晚上在家睡不着,也经常打电话撒谎骗她和我一起出去闲逛,每次都得等到夜深人静,或是倾盆大雨才肯作罢。喜欢去外面看星星月亮,尽管风大,没有星星,也会对这月亮倾吐我们的真心话,仿佛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话才能温暖我们的心。尽管总是满身狼狈地回家,但回家的路上总有一盏灯在长明,而灯光下的我们,从没有孤独过。

这样调皮的我做出的这些事肯定挨批不少,但我们没有后悔,反而觉得刺激。也许,准确地说是我没有。曾经,我跟她说过对不起,但她总说没关系。我喜欢她无奈而宠溺的眼神和言语,却让我想起一句“并不是每个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没关系”。内疚的我也开始想着学好,为了她……

春天的杨柳只要春风一吹,就会苏醒,就会吐芽,但学校的杨柳不大相同,它似乎带着一股学院风气。时常,我们会在树下拿着笔和本子,认认真真地探讨功课,她会在树下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而我也拿着笔不愿错过任何细节。闲暇时,也会坐在那儿看夕阳,微风飘飘,红霞漫天,杨柳下的两个影子什么时候孤独过。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么?你说你会陪着我看日出日落,你说会在杨柳树下帮我补习功课,你说你会陪我闲逛无数个雨夜,你说过,杨柳下的我们不会孤独的。这些约定,你都忘了么?

你说过你也喜欢春天,喜欢春风,因为它一吹,杨柳就会苏醒,就会吐芽。杨柳翩翩飞舞的时候,树下会有她最好的朋友。如今,你最好的朋友在杨柳下等着你呢,你躲在哪里呢?

我有时讨厌现在,恨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这般无情,那么好的小女孩啊。更恨生命为何如此渺小,小到……我不愿回想,更不愿释怀,只愿你能寄一丝眷念给我,杨柳树下,未来可期。

真希望,今晚下场雨啊!明亮的灯光下,有个人,送我回家。而我,将不再是一个人……

18级初教(4)班 胡淑星


我想成为一棵树

如果可以,我愿成为一棵枣树。

我嶙峋的枝干,勾勒出完美的姿态。树干上长出的尖刺,保护我不受伤害。春天,我的树枝上长满了嫩绿的枣叶,泛着春绿。夏天,我能开出洁白的枣花,它们分布各处,如簌簌白雪隐没在那绿油油的椭圆形的绿叶丛中。夏末,花儿萎谢落下,如冬暮的雪。秋天,树叶纷纷变黄、落下,冬日的我只剩下一身枝干。四季带走了花,带走了叶,带走了果,却留下那坚韧的枝条。

如果可以,我愿成为一棵榕树。

我庞大的身躯,笼罩着脚下的一方土地;我的根部,在土地下蔓延;我的手臂——枝干,在天空努力地伸展。我虽不会开花不会结果,但我有着强大的身躯和生命力。我粗大的枝干落下我的无数条血管——气根,我极大限度地吸取着营养,这营养让我强壮。我的根须延伸着、延伸着,扩大着我的领土,我的树干变粗了。我的枝干舒展着,我树叶下笼罩着的土地扩张着、扩张着。我浓密的枝干遮挡住阳光,小鸟在我的枝干上做窝,人们在我的枝干下乘凉。

如果可以,我愿成为一棵柏树。

我挺直胸膛,我的树叶摇曳着。虽然我不能为别人乘凉,也不会像果树那般孕育果实,但我有自己的特点:我的脊梁永远挺立着,我的叶子永远苍翠着,我万古长青。

如果可以,我愿成为一棵白杨。

我的躯干,直直地立着,伫立在西北,伫立在戈壁荒漠中,我是沙漠中的风景线。我和我的伙伴们坚守着岗位,挺拔着身姿,保护着自然环境。肆虐的黄沙、干燥的热风、刺眼的烈日,都不能使我倒下,都不能使我的躯干弯折。

如果可以,我愿成为一株仙人掌。

我的外表是坚硬的,但内心是柔软的。满身的尖刺是坚固的盔甲,绚丽的花儿是我柔软的外泄。我立在沙漠中,那黄沙蔓延的沙漠中。那翠绿的身影,是我;我立在绿洲中,汲取着水分,和同伴一起生长;我立在很多人家中的花园里,在这里,我的外壳上满是尖刺,靠近我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发生危险,但我的内心是嫩绿的、柔软的。

我想成为一棵树。无论是什么树,都有自己的特点与价值。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人与树亦然,每棵树,每个人,即使非常相似,但仍是不同的。

我愿成为一棵树,能够在每一年的四季中都绽放自己的光彩姿态。

18级学大(2)班 温文婷


轻语

最终也还是传来了噩耗,爸爸发来一句微信“你吴婆婆过世了”。

走了也好,毕竟人间不值得留恋。

吴婆婆刚从医院宽敞明亮的病房转入自家阴暗潮湿的小房间,爸爸带我去看她的时候,房里堆满了杂物,如果不是吴婆婆躺在墙角那张破小的床上的话,我定会认为这是谁家的杂货间。她盖着一床棉花被,只露出一个头和右手五根手指头。除了那一头银发,剩下的就都是一张满是褶皱的沧桑人皮。眼睛没有一丝活气,鼻子仿佛一团干瘪了的泥团,两颊就跟下雨天劣质墙壁上沟沟壑壑的白灰一样,轻轻一吹都会脱落。那露出的五根手指头皆是一波三折,原先的老茧已经被干皱的外皮给吞噬,燃过了的火柴,也比这手指更苍劲。

里面已是乱乱糟糟,外面更是纷纷扰扰。

“这都十天半个月了,不好不坏的,我工作都耽误好些天了……”

“我过两天也得回去上班了,老婆子就由你们来照顾吧……”

“凭什么我照顾,前些天住院的钱都是我出的,况且小时候咱妈就最宠你,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们照顾……”

“我是女儿,就算是后事也轮不到我……”

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忍痛割爱地放下工作赶回家中,只是为了争吵谁来料理后事。

在吴婆婆还没有出院时,五个孙儿早已迫不及待地各奔东西,与那几百块的年初奖金相比,病重的奶奶显得微乎其微。

下午还要赶车返校,他们后来怎样了我也不甚知晓,走的时候,只有吴婆婆那正看尘满面,侧望腰已偻的八旬老伴还在照顾着她。

“你到底死不死!我只请了七天丧假!”一位农民工儿子这样说。

“拖累你,还不如自我了结。”老人听闻儿子只有七天假,随即自杀,儿子赶在七天内办完了丧事,回城继续工作。

几年前,媒体曾有报道:在湖北京山县农村,有“自杀屋”“自杀洞”。

相当一部分老人因为患病,不愿拖累子女,选择老屋或荒坡、树林、河沟,安静地自我了结。

当地人对此习以为常,为了不拖累孩子,自杀就是“明智”的选择。

湖北武汉一村庄,69岁的老人林木文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端坐堂屋,一边在火盆里为自己烧纸钱,一边喝下了半瓶农药。

“他怕将来死了,孩子连纸钱都不给买。”当地村民这样说。

这些自杀的老人一面得不到子女的回报,一面又体谅子女沉重的负担。

老人走后,村庄除了多了件饭后谈资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位位老人的辞世,在人们的“谈笑风生”中还来不及弥漫悲伤就被淡忘。

孝顺,还是被视为传统美德,但不孝,似乎认可也无可厚非。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物质文明日新月异,而孝道却渐渐地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孝似乎已经走到了主流之外,两千年来的百善之首,渐渐被物质冲刷得愈发弱小。

相信每个孩子,都曾在看着父母身影佝偻的时候,暗暗许下心愿,待来日功成名就,定要一尽孝道,以报养育之恩。

我们相信来日方长,他们却渐渐日暮途穷。

我们并不是忘记了孝道,只是疏忽了时间的残酷。

逝者不可追,但它告诉我们曾经是照耀世间黑暗肮脏的孝,已然渐渐偏离轨道。

但它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并没有消失。

我们都在等着它的迷途知返,而它也在等着我们去带它回家。

16级初教(3)班 风间


织鞋

今天在收拾柜子的时候,偶然发现柜子里头藏着双毛拖鞋,鞋面是棕棕黄黄的,杂着黑;毛茸茸,摸起来怪软的,它是妈妈织的。

我回忆起妈妈织这双鞋子时的情景。

妈妈只花了一天多时间织完了这双鞋。

过年太忙,妈妈几次拿起来的钩针因为来家的亲戚朋友又放了下去。本以为等过几天来往的亲戚少了就能安安心心地织鞋。没料到那时候我又该离家去学校了。

妈妈慌忙起来,开始赶那双鞋。当时我笑着跟妈妈说不用太赶,等下学期织好我再带过去也不算迟,恰好那时候也快到了冬季。妈妈很不赞同,说就这几天带过去。

这一双鞋就拆了很多遍。

妈妈拿着织到一半的鞋子跟另一只织好的放一块比,小了,要重织;大了,要拆掉。她拆了又赶,赶了又拆,拆到最后毛线都是弯曲的了。

那天晚上我很早就睡觉了,半夜口渴起来喝水时发现妈妈还没有睡。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坐着。淡淡的光掉在她的口袋里,扣子上,头发里,一根毛线在她的手指与钩针间灵活穿梭,织出了一行一行的花纹。她神色已经很疲劳了,在不停打着哈欠。我劝她早点睡,别织了,她却说织完这一双鞋就去睡。

我抚摸着这双毛拖鞋,脑海中都是妈妈忙碌的身影,我拍掉鞋面上的灰尘,把那双鞋子重新放回柜子里。

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父亲给我打电话时曾旁敲侧击地问我忙不忙,我随口应答:“并不太忙。”这时候电话那边的父亲说了一句:“不太忙就多往家里打几个电话,你妈妈她啊很记挂你。”听完这句话,我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给妈妈打电话了。常常是妈妈打电话过来,话一话家常,并嘱咐我天冷要记得添衣,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拿起手机,翻看通话记录,最近与妈妈的通话记录在一个星期前,通话时间只有短短四分多钟。

我抓着手机,拨出电话,我等待着,等待着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幸好,我现在拨出了电话;幸好,现在并不算晚。

18级初教(13)班 赖梦婷


惶恐的母亲

我发现母亲在慢慢变老,是因为她的惶恐不安。

而她的惶恐不安,异常平静。

母亲是个闹腾的人,终日闲不下来。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未停下手上的动作。整个屋子,从上到下,井然有序,都是她的劳动成果。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完后便转身到了菜园,五彩斑斓,形形色色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放假回家,她停下了一切,坐在我的身旁看着我写作业,静静地,不着只言片语。当我看向她时,她总在笑着。

过了一会儿,我停下手中的笔,她像看透了我的心似的,起身去拿了荔枝过来。放在小桌上,她开始和我说话。她一边剥着荔枝,一边笑着告诉我说:“现在柔柔(姐姐的女儿)很听话,经常说些让我舒心的话。”她把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继续说:“她上次说,长大以后要带我去大城市买漂亮衣服和好吃的。”她反反复复、东拉西扯说了很多。我想柔柔是长大了些许,母亲的银丝也愈发地密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像是母亲从前和我的对话。

那时因为村里有位老人去世,害得她终夜不眠。她总在我和姐的面前念叨:“等我老了,可不要你们照顾,我一个人去敬老院过就好。敬老院有阿姨还能照料我,还有专门的清洁工打扫卫生呢,环境应该不愁。”“以我现在的存款还是养得起老的,就不连累你们了。”每每听到这些话,我总是心里埋怨起她来,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慰她:“你就我们这两个女儿,我们也就你这一个妈,我们不照顾你照顾谁,以后你想我们,一个电话我们不就来了啊。况且我以后也是在家乡工作,不是离你近得很吗?”后来她说的次数多了,我也就失去耐心,开始恐吓起她来,我愈加夸张地跟她描述起敬老院的恐怖,那些护工的残暴,想让她知道敬老院并不好呆。

我懂她缺乏安全感,因为她后悔自己没有生下儿子。渐渐地,她知道了我和姐姐的心意,也就宽下心来。

家里依旧井井有条,母亲也乐于到街坊邻居那儿串门了,她向他们说起她的女儿们时一脸的骄傲自豪。我也欣慰了,还是想多多陪她。

他们要的从来都不多,相比于他们付出在你身上的心血,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不要吝啬,不要再让他们惶恐。

17级学大(1)班 康瑶


村庄小事

最近心里有些烦闷,但却总是说不出是哪种情绪,就像是一块巨石堵在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便想回家看看那一番别致的风景。

走进村庄要通过一条悠长而寂寥的小巷,那时正下着朦朦细雨,我撑着伞独自穿过这恬静的石巷小径,它两旁都是斜瓦白墙,似乎有着民国末年那种说不清的朦胧美。墙角因长年被水神眷顾,继而长出了一片片嫩绿色青苔,让这灰暗阴沉的街巷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生机。撑伞身临其中时又似进入了一个新的意境。雨后湿润的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我在这种意境中倒是显得有那么点突兀。我大步向前走去,被石板缝隙中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待确定了继续前行的方向后,我不得不打破这片宁静。回首望去,这座村庄如一幅精致的油画定格在那里,仿佛从未被我打扰过。

家处江南,入眼是山。

那连绵起伏的高山不断地向远处延伸。一眼望去,绿得耀眼,是连枯黄的叶也掩盖不住的绿意。早晨的山顶总是弥漫着一层层朦胧的雾,好似姑娘们的头纱。茂密的树林,闲适的清风,没有城市里的喧嚣,有的是大自然的幽静。一个小小的村庄是人们信仰的存在和起点。对于大山里的孩子而言,村庄在这座巍峨耸立的山面前显得是如此的渺小而卑微,像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妈妈抱在怀里。看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先是一片绿油油的菜花,再是红彤彤的晚霞,虽色彩斑斓但并不张扬,还带着点儿朴素纯净。

家处江南,入眼是水。

门前的那条河是我儿时的伙伴儿,粼粼微波随风而起,可与姑娘摇曳的裙摆媲美。阳光映衬下,能清楚地看见河底的小石子,而微微露出脸来的大石头成了我过河的倚仗。昔日卷起裤角在石子路上踏着的嬉戏时光,如今静心凝神去回味也是别有一番风趣。

经过崎岖颠簸的小路,家门前昔日的那棵桃树已经成了叶落归根后的枯枝,我不禁有些伤感,村子以及周围的山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而有些人和事却发生了改变,正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我融入了这美丽的大自然,这恬静的村庄,它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我的庇护所,是我情绪释怀的好地方。

我爱它的恬静,我爱它的自然。我享受那儿的每一份空气、每一条小巷、每一处山水,以及我的家,和那条让我不再彷徨的路。


杏花雨

泛黄的绢布安静地陈列在博物馆的柜橱内,右下角用墨色落款“1935,4”的字样。阳光透过玻璃映射在画卷上,画上是大片大片的杏花林,杏花树下的女孩靥如桃花、眉眼弯弯,旁边一只小鹿醉卧在女孩的旁边。更远处的,则是样貌刚刚出落得棱角分明的少年,他只静静地注视女孩和小鹿,嘴角微扬。

时光似水,而当年的一切美好都定格在这幅画卷上。

画上的女孩子是我,也就是当年的洛家独女洛玦。我的竹马名叫洛言,是我四岁时父亲带回家中的,比我整整大了六岁。杏花林和杏花酒庄是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基业。邻居们常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一点没错。记忆里,每年四月的时候杏花开得洋洋洒洒,方圆百里每户的屋顶都能沾上几瓣杏花,而爷爷会把林间的杏花加上前一年冬天的雪水,再加工处理制成杏花酿埋入树下;到了第二年四月,我们再把上好的酒酿从土地里取出,杏花香总是恰到好处地和酒香一起溢入金陵城,街坊们寻香而至,人面杏花,倒是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当年的绝色。

我是最调皮的,常常趁大人们不注意去酒仓里偷杏花酿喝,起初是偷一小壶,闻着杏花香,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口,湿湿嘴唇来享受一时之快,眼看其他人似乎一直没有发现酒窖的失常,我便愈发胆大。

1935年的清明节,家人都去山上祭祖了。我趁大人手忙脚乱的时候躲进了酒仓,眼前的酒罐子使我眼花缭乱,我一时玩心大起,决意把酒仓的酒罐子看遍,如果哪个合我的眼,就饮尽哪罐。一个时辰过去,过眼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灰黑色瓦罐,正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我翻着一个朱红色的小罐,上面的黄鸭浮水木雕栩栩如生。我抱起雕花的酒罐,在一株杏花树下坐好,打开封纸,细嗅、轻酌,一口酒饮下,后知后觉中我能感受到比酒气更浓郁的杏花香,它跌撞进我的腹腔、又从容不迫地回到我的嘴里,就好像我一位虽才见面,但却有久别重逢的熟悉与亲近感的朋友。不知不觉中,我的脸涨得通红,大片大片的杏花从头上拂过,掉落在我的肩膀与腿上。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有个少年为我轻轻拂去那些花瓣,帮我把梅花鹿送回洞穴,扶着我的肩膀,捏捏我的手安抚我道,“阿玦,我们回家。”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偷喝杏花酿的事情被他发现,他每次都会帮我保密,但是前提是我答应他不再偷酒喝。可我却几乎从来没有信守过我们的约定。

洛言很坦护我,从小到大都是一直这样。我小时不想去私塾上课,他总是第一个把我从藏身之处找到揪回去的,回去后,他却和夫子说是他路上贪玩耽误了我的上课时间。

洛言记性向来很好,夫子抽查诗文时他经常能够倒背如流。除一次上课,夫子抽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其他人一如既往地不作声响,洛言竟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透过我看窗外的杏花。半晌,我注意到洛言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嘴唇微动,意会他是在通过唇语提醒我诗句的答案。我举手示意夫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时间,哄堂大笑。

这件事情过后,我和洛言的关系变得僵持,我不想见他,他也刻意避着我,却常常是不期而遇。但是,从1937年7月开始,我很难在园子里寻到洛言的踪影。我只能托人带东西给他,有的时候是一封信,有的时候是一束杏花枝。

1937年10月末,他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向我告别,他说,“阿玦等我。等我回来,嫁给我。我们两个,在一起。”

1937年11月中旬,战事愈发吃紧,我托人给他带了字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附上一支杏花,一起装进信封。

12月,金陵城沦陷。无数面容狰狞的日本人闯进杏花酒庄,逼祖父交出杏花酿以及祖传的酿酒秘方。他们想要的当然不止如此,正如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个化装成酒庄伙计的小战士才是阴谋下的最终目的。祖父说,“这是中国人的东西,中国的杏花酿,中国的杏花魂。我没有藏任何东西,生死悉听尊便。”他仰天长笑,用尽了毕生最后的力气。我躲在后山里,数十枚子弹穿膛而过的声音我听得清楚,不仅如此,我能听见鞭子沉沉地落在人体身上,听见尖刀从还未来得及逃跑的乡亲百姓的身体中穿过……杀戮持续了七天,我最终在零碎的弹药声中浑浑噩噩地从山里走出。

目光所及,血,血,血。

原来的清水河中流淌着逝者的鲜血,街上走的,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人。顺着记忆,我摸索到杏花酒庄的位置。日本人在杀戮后,在杏花林中放了一把大火。原来生机勃勃的杏花树,现在只有焦炭,来不及逃走的人,曾经与我说笑的大娘孩童,现在也只剩焦炭。

我逃进了难民所,受着西方来的友人的庇护。时不时有受伤的小战士和我们一起住在那个小房子里,我们互相鼓励,这样的生活下,日子也算一天天过去了。终于,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有小战士告诉我们说,“日本投降了!”

我望着他,拿着手里的粗面馒头发了愣。这些日子,我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小战士,想到我的阿言哥哥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受伤了,以及……他是否还在这人世。

又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洛言的音讯。

时间那么长,我都险些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1975年,我已在医院工作十余载。有一日,医院送进来一个退役军人,说是二十多年前的弹壳夹在骨头里,需要做手术把弹壳取出。本是实习的小姑娘不懂得如何处理,慌慌张张地跑来我的房间喊我过去看看病人。一进手术室,主治医生就不好意思地向我赔笑,“瞧瞧刚来的护士不懂事,这样子的手术我们自己就能做,怎么能劳烦洛主任来呢。”

“没关系。”我端详一会彩超照片,解开病人的衣服,准备做手术。

一张字条从男人的衬衣口袋里掉出,我捡起,手却抖得越加厉害。我定了定神,仔细交代主治医生本次手术的注意事项,拿着字条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确确实实是我十七岁时写下的字条,自己亲笔写下的,不会认错。字条在陈年沾染了血迹,呈现出斑斑点点的暗红色。

“这个患者,叫什么名字?”我问实习的小护士。

“好像是……叫洛言……说起来,还和老师您一个姓呐!”她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我的记忆里突然浮现的是那个穿着军装的少年,“阿玦,等我回来,嫁给我。”

“我们回家。”

医院走廊上的自己,就这样与十二岁时遇见的那个少年,重叠。

17级初教(13)班 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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